送给丹妮,愿我能护你赤诚真纯之心。 也献给每一位爱我的和我爱的人。 — 2020年1月1日元旦,于北京老家


我猜想,这一代中国大城市出身的中产阶层独生子女大都正在经历着类似的痛苦与挣扎 —— 一腔热血满怀理想,却无处施展,被现实打得遍体鳞伤。造成现实与理想激烈冲突的一个重要原因是:这些年轻人们自小是掌上明珠,接受了严格的培养和极优质的教育,可却并没有在走向社会时拥有与之相匹配的资源,无法掌握自身的命运。

独生子女政策,这一特殊时期的产物,无形中催生了“空前绝后”的这一代人 —— 这一代的父母多有兄弟姐妹,而在他们走向成家立业时二胎政策的开放也为这一特殊时期画上了句号。作为家中唯一的孩子,他们被倾注了整个家庭的爱与关注,享受了远超其父辈甚至未来其子辈的教育投入,而东亚文化对于教育的重视更是将其程度推向极致。整个青少年时期这些年轻人都生活在顺境之中,拥有高规格的文化素养和道德标准。而在迈向社会的那一刻,他们相对于原生家庭的“大跃进”的脆弱性便一览无余。

美国第二任总统约翰·亚当斯在一封给妻子的书信中有这样一段话:

<aside> 💬 “……我必须修习政治学与战争学,我们的后辈才能有研究数学与哲学的自由……他们的孩子才有学习绘画、诗歌、音乐、建筑、雕刻、纺织和瓷艺的权利。”

</aside>

太平洋对岸开国元勋的只言片语放到今天依然振聋发聩。这段话直指上文我们所提到的那个尖锐矛盾,引个不恰当的喻,就是“小姐身子丫鬟命”。

独生子女们中的大部分家庭,缺乏资本原始积累和沉淀,物质基础薄弱,因而他们仍然必须为了生计而奔波劳碌,被友善的象牙塔生活麻痹的神经,却一时间难以理解社会的险恶和人性的复杂。在一次次的挫败中对自我价值观的质疑让他们愈发痛苦。

另一些家庭在对外开放的大环境下抓住机遇足够幸运地完成了快速的原始积累,可惜的是其父辈们的思想深度却很难跟上资本增长的速度。物质上迈过了柴米油盐的门槛,思想上却依然守旧:“知识无用,读博士不如早赚钱”;“专业要选金融,文科都是没用的”;“女孩子最重要的就是找个好人家,相夫教子”……这些孩子们可能没有对物质生活的担忧,可与原生家庭的羁绊却成了身上最牢固的枷锁。

就算那极幸运极幸运的个别人,家境优渥、父母开明,有足够的底气和开放的环境去追求梦想,到头来会错愕地发现这个肮脏的世界根本配不上他们的才华和品德。我们有人医者仁心,敢与死神争分秒,最后躲不过患者的背刺;有人鞠躬尽瘁,为探寻知识和真理呕心沥血,却倒在学阀脚下,无名无分;女孩子们独立坚强,然而无时无刻不被迫提防着来自这个世界的恶意。

黑,真他妈黑 —— 《三体·黑暗森林》

这种痛苦若不加抑制,很可能就会慢慢地摧毁一个人的斗志了。理性地讲,我们迫切地需要找到一套方法论来帮助我们直面这操蛋的世界。

严格的家教赋予了我们高贵的品格,令我们坚信人人生而平等;天生我材必有用;君子当自强不息厚德载物……可这些美好的格言在现实中却并不完美,许多都只是维持着脆弱的表面华丽,更多的甚至纯粹是水月镜花、空中楼阁。

当我们坚信着这些美好,却没有实力捍卫它们不被现实击碎时,理想碎裂一地的落差感会令人怀疑自我、怀疑这一套价值观、怀疑世界。自此,茫然无措的理想主义者们大都分开走上了两条路:一波人不愿尝试理解,拒绝接受和调和现实与理想的冲突,将自己封闭在想象的世界中,与现实格格不入,终其一生都没能走出象牙塔中幻想出的海市蜃楼;另一波人选择了妥协和屈服,逐渐被污浊的世界侵蚀而不做抵抗,最终和黑暗融为一体。后者中的一些人躺得很平,还有一些却还想留点体面的样子,费心立着牌坊,表现出来的便是满嘴仁义道德、满腹男盗女娼,读圣贤书、行禽兽事,是谓“精致的利己主义者”。

但其实这两条路中间,有那么一条幽深的小径,遍布着荆棘和泥泞,向往着光明却最为艰险,路牌上写着:

知世故,而不世故。

我们呐,可以活得更有使命感一些。